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臨高百仞灘印象——流水收藏的“石頭詩”
來源：海南日報
作者：黃蕾 2015-04-27
臨高百韌灘，清泉石上流。 林輝 攝
臨高百韌灘，灘水不盈尺，相傳百仞深。
臨高百韌灘。
文\海南日報記者 符耀彩
百仞灘位于臨高縣城郊外不遠處。這是一個十分獨特的風景：因其如雷濤聲、石景奇特而吸引著無數(shù)歷朝歷代的文人墨客前來駐足觀景，發(fā)而為詩，且把詩文刻在石頭上，人稱“石頭詩”。水淹石頭時，詩也融入了水里;流水少時，石頭上的詩就裸露出來，讓人閱讀。把詩刻在石頭上，從而使生冷的石頭具有了一種生命的靈性，綿延進文明的符號，也更具神奇色彩。讓流水收藏詩詞，當你窺見到它的涵義時，詩詞的意義就精彩了。“石頭詩”融入流水里，流水溫潤著詩文;“石頭詩”裸露時，水靜方能鑒物。詩文與石頭、與流水融為一體，詩詞韻律與大自然是如此地貼近，而所有賦詩的人，都非等閑之士，因而其蘊含的意義就不一般。
由此可見，這種把詩寫在石頭上、融入流水里的詩詞體例，在海南島是絕無僅有的。
初探石頭詩
記得那是1985年初秋的一天，我與臨高文聯(lián)一位友人一起游覽百仞灘。走到一個叫做“百仞灘水電站”的地方，電站一位職工老王介紹說，百仞灘因灘中河床奇石百態(tài)，遠遠望去像人頭簇擁，故明代人稱為“百人頭灘”。老王說，他從小在這里長大，聽慣了百仞灘的濤聲。自古以來，上游的文瀾江之水由南向北，奔流百仞灘，因這里河床九彎九曲，巖石大且形成石頭陣，水勢順流而下，越發(fā)湍急，由于九級巖石之阻擋，流水遇石而瀠洄時，波翻浪滾，有“水磨石”、“石激水”、“浪花激起浪花”、“瀑布連著瀑布”之氣勢，形成九層瀑布，浪花、瀑布齊鳴，方圓十里之內(nèi)可聞其濤聲，蔚為壯觀。古時以七尺或八尺為一仞，這里的所謂“百仞”乃是一個夸張概數(shù)，可見其浪花、瀑布之高。對此，明朝曾選授直隸州判王尚錦在《百仞灘》一詩中這樣描繪：“尋勝閑吟到水隈/灘高百仞看瀠洄/溟蒙有跡飛空去/浩蕩無邊激石來/浪拂千花圓似玉/瀑流群壑吼如雷/登臨應(yīng)羨桃源景/不是人間俗手栽。”
老王還告訴我們，自從建了水電站，百仞灘已難聽到雷鳴般的濤聲?，F(xiàn)時濤聲已完全沒有昔日濤聲的氣勢了。我們往南一看，電站位于百仞灘上頭，一條大壩橫腰攔住文瀾江奔瀉百仞灘的水流，大水乖乖地往百仞灘的西邊流去。
我和友人開始踏足百仞灘。因路徑窄小，岸邊荊棘載途，我們撥開路兩旁的荊棘，慢慢地下到河灘口。這時，一個大大的石頭橫在小路右邊，刻在石頭上的詩文用紅漆填寫。隨同的友人興奮地叫了一聲：“到了，到了!”低頭仔細一看，原來是古人游覽時的留言。上面刻有：“明嘉靖三十年(1551年)九月九日，本縣知縣閩連江陳址，典史鄭煥，教諭尹尚道黃，臨鄉(xiāng)宦陳嘉猷、林士弘、王佑共游于此。”大石頭的左、右、后側(cè)都有刻字，還可看到“清咸豐十三年九月九日”等字樣，因年代已久，其他詩文字跡已無法辨認出來。
百仞灘共有九級巖石，“石頭詩”靠近水電站的這一片。我興奮地跳上石頭陣，不斷地尋找心目中的“石景”。這是河床亂石鋪設(shè)成的“石頭陣”，水流發(fā)出嘩嘩的聲音。由于流水長年奔瀉，沖磨石頭，致使石頭形成各種形狀的石景，千姿百態(tài)，十分奇特。或高或低，或平或凹，或圓或偏。尖的似刀削，圓的似鵝卵，凹凸的像石瘤，平滑的像石磨。像長年酣睡不醒的老者，傍著水流的像歡蹦亂跳的小頑童。離開水流稍近的石頭則靜如處子，在默默地觀察著水的流動。水流經(jīng)過的石頭看上去似乎在轉(zhuǎn)動，狀似古人描寫的“鵝，鵝，鵝，曲項向天歌”。有一堆亂石，很像一群小雞樂顛樂顛地跟著一只大母雞，不停地尋覓食物。有的石頭孤獨地站立水流旁邊，像老翁獨釣。有一群石頭像是老友聚攏，中間有兩友對弈，周邊眾友則“觀棋不語”。有兩個石塊，各立水流兩邊，很像傳說中的牛郎織女，因銀河相隔而互相遙望，流水仿佛就是他倆的淚水。又有兩塊石頭，水中站立者宛如河流中獨劃孤舟的漁翁，岸邊站立者，則在告知詢問者“路在何方”。有的石頭屬于矮個子，因長年被高個子石頭水滴“點擊”，已成蜂窩狀。有一個大石塊向上挺立著，石塊周邊又黑又圓，上面凹陷著，下面則顯偏狀，旁邊還有一個“耳柄”，很像農(nóng)村的“蒸酒鍋”。有的石頭呈駿馬奔騰狀，如此等等，不一而足。
滄桑百仞灘的歷史頁碼
據(jù)友人介紹，民國時期，這里的“石頭詩”有100來處，因戰(zhàn)爭動亂，加上后來的十年浩劫，百仞灘上的詩、字石刻僅留30多處。即使如此，僅存的“石頭詩”也十分精美。石頭本無語。百仞灘上被大水削磨的石頭，被風吹得斑駁的石頭，仿佛都是有靈性似的，詩人把一筆一畫的“話語”刻上去，便成了詩，成了歌，成了一種歷史文化，成了一個奇特的風景。“石頭詩”來自不同的朝代及不同階層的人，明朝、清朝、民國、解放后，詩人、賢達、宦官、文化人……尋求流水穿石的古典山水意境，或借景興懷。每隔一個時代，就增添一些“石頭詩”，每增添一首“石頭詩”，百仞灘的故事就增加了一份滄桑歷史的頁碼。
據(jù)《臨高縣志》記載，宋朝大文豪蘇東坡曾經(jīng)踏足臨高縣境，并宿蘇來村，留有詩篇。傳說他曾游過百仞灘，但無資料記載。同是宋朝的政治家、著名詞人胡銓也曾經(jīng)到過臨高，傳說他也到過百仞灘，并留有詩句，可惜無資料可資參閱。
“石頭詩”中不少歌頌自然性的生態(tài)美。此類詩詞亦成了百仞灘“石頭詩”的主基調(diào)之一。如王佐的《百仞灘》就有這方面的描寫。詩曰： “策馬東門道，尋芳百仞。白翻波底石，青點海中巒。 對局臨流水，浮杯下急湍。公余此乘興，隨意倚巖看。”
此詩作于明代中期。根據(jù)《臨高縣志》記載，這是現(xiàn)存最早的有關(guān)百仞灘的詩詞。王佐乃瓊島四大才子之一，人稱“詩絕”，此篇詩文行文草本有靈，韻律有致。百仞灘的山川、樹木、濤聲、石頭，風物獨特，因而才使“石頭詩”的韻律具有自然性的本真藝術(shù)生態(tài)美。西岸灘上豎立著一塊有“臨江天瀨”四個大字的石刻，題字用紅漆涂寫，十分醒目，乃“文和亭題”于清“宣統(tǒng)元年春”。
清朝邑人拔貢陳公賢于辛亥年三月偕友七八人，結(jié)伴同游百仞灘，觸景生情，特賦詩一首。詩前面附有詩作背景：“辛亥春杪，公余約友同游百仞灘上，見夫日美風和，景幽地僻，仰視俯瞻，在在宜人;爰占一律，勒諸石端，遑計工拙哉!聊以志雅集證鴻泥云爾。”詩曰：百仞灘頭結(jié)伴游/煙波無際望中收/巖懸萬丈波濤急/水逐重洋日夜流/樵牧成群頻唱和/酒詩隨處任勾留/此間風景今猶昔/爭奈江河下不休。”
清代臨高知事任重曾有《重游百仞灘》三首，在此特選與吟頌歷史文化有關(guān)的兩首。
其一：
崎嶇世路悵吾行/百仞灘頭證舊望/塵夢已隨流水去/高懷坐看白云生/凌霄古木無凡態(tài)/激石寒泉帶怒聲/如此清漪偏濯足，滄浪歌罷不勝情。
其二：
激湍鎮(zhèn)日破天驚/惠老濠梁夢未成/亂石蒙茸踞虎豹/深潭幽暗吼蛟鯨/波經(jīng)百折狂如許/瀑瀉千層氣不平/獨立蒼茫無限感/閑愁付與晚風清。
任重的這兩首詩作，均采用暗喻手法，抒發(fā)自己對世間“悵吾行”、“證舊望”、“無凡志”之惆悵之情，不僅僅只是詩人的游山玩水之作，而是把人文精神揭示得如此深刻，其精度、廣度和厚度，令人感慨不已。
千古纏綿之事，唯情字。這么多的文人墨客，不同的地域，不同的朝代，不同的身份，來到這里，留下了諸多纏綿的清詞麗句，不知他們懷念的是舊時的云月，還是聯(lián)想當下的世風?或是紀念這里獨特的風景?一路撿拾著散落在百仞灘上的光陰，然后，又在石頭上把玩?正是：新詞舊韻，不盡纏綿。
明代文人林士毅，于萬歷乙卯年(1615年)刻寫的七律詩《百仞騰蛟》，因年代已久，有個別字已辨認不清。詩曰：“鳥啼花笑競灘風/匹煉長拖下海東/百仞巖崖霄漢秉/千層花浪霧云中/蛟騰風起留高第/鯉躍鶯(飛?)繼后蹤/(淡?)看百年名利客/攜琴高上釣臺峰。”
從其詩文中可以看出，詩人留戀山水，淡泊名利，志存高遠。
據(jù)《臨高康熙縣志》記載，清康熙30年(1691年)，臨高知縣史流芳所作《三月三游百仞灘》，就流露出詩人寄托構(gòu)建和諧社會的人文精神。詩曰：“灘水不盈尺/相傳百仞深/石空思米袖/流響憶鐘琴/但恨無修竹/卻憐此茂林/永和修楔事/攜手共相尋。”
石頭詩詩魂充盈大地
百仞灘上的“石頭詩”對后世產(chǎn)生了相當大的影響。“石頭詩”之詩魂似乎已經(jīng)充盈大地，浸潤萬物。數(shù)百年來，臨高的“先河”文瀾江也流出了許多詩，許多歌，流出了許多文化人，成為一個“詩鄉(xiāng)歌海”、人杰地靈之地。2014年，臨高縣被國家正式命名為“詩詞藝術(shù)之鄉(xiāng)”，更讓人想起了百仞灘上那些“石頭詩”。
2015年春節(jié)過后不久，我?guī)е?0年前的美好記憶再次踏足百仞灘。行前，縣文聯(lián)友人陳耀輝先帶我去相關(guān)部門查閱有關(guān)“石頭詩”，但是，僅尋得不到10首，余下的全散落于民間。百仞灘呈現(xiàn)在人面前的是：斷流、破石、殘詩、臟物、陡路、亂景，一派“荒殘”之景象。春寒料峭，令人反省。水涸石碎，令人沉思。詩跡湮沒，令人憂傷。仿佛這些“石頭詩”變得既悠久又失落。當有一天突然發(fā)現(xiàn)它已經(jīng)被湮沒的時候，才知道其價值的可貴之處。
文瀾江從南向北流，流水無情。百仞灘上的“石頭詩”，給人留下了一軸無言而又殘缺美的背景。也許只有嘩嘩作響的流水和呼呼吹拂的山風才能解釋清楚它所經(jīng)歷的風霜。
20世紀60年代，當代著名戲劇家田漢到百仞灘游覽時，曾有感而發(fā)，詩曰：“百仞灘”：“百仞灘頭一駐鞭/層巖飛瀑萬雷喧/文瀾過此波浪闊/電站筑成壩堰堅/瘴里愁村成往事/移山倒海看今天/他時臺榭芳林滿/酬謝高吟出水蓮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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