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崖州裴氏盛德堂詩抄。(記者 蔡葩 攝)
古諺曰:草蛇灰線,伏脈千里。位于崖城水南村的“盛德堂”,是延綿了近千年文脈的著名祠堂,為唐代中興宰相裴度后裔落籍古崖州后建的裴氏院宅。自南宋紹興二十六年(1156年)愛國名相胡銓命題至今,已有850多年的歷史。圍繞“盛德堂”和裴氏一族的滄桑變化以及和它有關(guān)的人文掌故,已演繹出崖州獨特的先賢文化和“貶官”文化。而古往今來名宦、詩人、政要前來觀瞻,或贊美或憑吊“盛德堂”的詩歌則成就了崖州獨有的文化底色,也讓盛德堂成為歷史上崖州的文化中心。
水南村并非只是一個村,“盛德堂”也并非只是一個祠堂。這一講,讓我們請來三亞文史專家徐日霖先生帶你走進(jìn)古崖州,講述裴度后裔移崖的事典及“盛德堂”令人感喟的故事。
專欄主持
2005年夏天,崖城水南村裴氏家族100多人回到山西聞喜縣,祭拜他們共同的祖先、唐朝著名宰相裴度。這一次的傾巢出動驚動了四里八鄉(xiāng),崖州裴氏“盛德堂”再一次引起人們的熱議,裴氏落籍崖州水南的歷史往事再次進(jìn)入研究者的視野。如今破敗得只剩下半間破屋的裴氏祠堂,自文革期間遭受毀滅性的破壞后,再也沒有恢復(fù)起來。裴氏后裔回到祖居地的目的,一是祭祖,二是聯(lián)絡(luò)裴氏子孫,為重修“盛德堂”而聚集財力,讓這間曾經(jīng)以忠義、盛德?lián)P名的裴聞義住宅,成為真正的海南裴氏宗祠,也重現(xiàn)崖州文化中心曾經(jīng)的輝煌。
“盛德堂”今日何處覓
如果沒有人引領(lǐng),一個陌生者很難在水南村找到曾經(jīng)聲名顯赫的“盛德堂”。位于水南村裴家坊的“盛德堂”如今坐落在一片荒草凄凄的空地中。出生于崖城的徐日霖講述,他印象中完整的“盛德堂”建筑宏偉,有門樓、耳房、經(jīng)廊亭,分為四進(jìn),占地面積20畝。整個建筑群雕梁畫棟,富麗堂皇,祠堂四周砌磚墻,具有封閉、對稱的古代建筑特色,院中的海棠樹和桃樹,古老而滄桑,顯示著大宅院不一般的歷史和地位。
據(jù)史載,清順治四年(1648年)清軍攻下崖州,明千戶洪廷棟、總兵陳武夫婦繼續(xù)舉起抗清義旗,在儋州、崖州抗擊清軍。為爭奪崖州,雙方作戰(zhàn)達(dá)十二年之久,“盛德堂”多次被焚毀,裴氏家族大多被殺,幸存者紛紛外逃。這是海南裴氏家族歷史上第一次遭遇的滅族之災(zāi)。直到順治十六年(1659年)局勢才平定下來,裴氏家族又回到水南村??滴跄觊g重建“盛德堂”,乾隆年間又重修。但“盛德堂”的規(guī)模已大不如前,去“盛德堂”瞻仰的官員和名人,主要是去憑吊趙鼎、胡銓的遺跡,但“盛德堂”仍是崖州勝跡,意義不凡。
徐日霖說,文革時,“盛德堂”被當(dāng)作四舊之首被人拆除,這座歷經(jīng)戰(zhàn)火,幾經(jīng)修繕,具有宋代建筑特色的大宅院就這樣毀于一旦,如今的人們只能憑借老一輩記憶中的草圖依稀想象它當(dāng)年的氣勢恢宏。尤其痛惜的是,由胡銓題寫的匾名“盛德堂”慘遭厄運(yùn),“盛德堂”木匾被一位村民鋸斷,拿去當(dāng)作水利溝閘板,從此“盛德”無堂,恢復(fù)重建成了裴氏子孫多年的夢。
“經(jīng)過幾百年的風(fēng)雨滄桑,目前的‘盛德堂’已面目全非了,‘盛德堂’只剩下幾片殘墻斷壁,兩堵破墻在荒草中頑強(qiáng)地支撐著10多平方米的小屋。難以想象的是,就這么一間氏族宗祠自古以來名聞遐邇,從南宋到清末,為‘盛德堂’題贈詩詞的就有40多人。這些人中有文人學(xué)士、有各朝官員,其中名聲顯著者如南宋的宰相趙鼎、樞密院編修胡銓,有元代四大文學(xué)家之一的范槨、著名詩人王仕熙,明代有大學(xué)士丘濬、戶部郎中鄺儀、海南名人王佐、欽差提督廣東按察司僉事趙瑤、清代有知州宋錦和嵇震等。進(jìn)士出身的瓊州教授馮煒為裴氏‘盛德堂’作《盛德堂記》,丘濬遠(yuǎn)在北京為相,應(yīng)裴氏之請為《裴氏族譜》作序。在崖州為官或視察巡按到崖州的官員無不到‘盛德堂’去瞻仰‘盛德堂’的盛德,可見‘盛德堂’非同一般的地位!2005年,由兩位崖城人氏柯行廉、黎月光和全國優(yōu)秀語文教師王集門先生編著的《崖州裴氏盛德堂詩鈔》和《水南村詩鈔》,‘盛德堂’詩文內(nèi)涵之豐富堪稱崖州文化一大奇觀,其被譽(yù)為海南古文化第一堂實在并不為過?!毙烊樟劓告傅纴怼?/P>
忠義之風(fēng)傳萬古
裴氏家族的入瓊始祖是北宋末年的裴瑑。據(jù)《崖州志》記載:裴瑑河?xùn)|聞喜(今山西聞喜縣)人,唐朝著名宰相裴度的十四世孫。裴度(763--839),字中立。因極力主張削藩,曾被藩鎮(zhèn)勢力派人暗殺致傷,但仍不改初衷。元和十二年,親自督師圍剿淮西節(jié)度使吳元濟(jì)。裴度親自指揮平定淮西,使河北諸藩大懼,唐朝出現(xiàn)了“元和中興”的局面。為酬報裴度之功,被封為晉國公,是唐后期穩(wěn)定政局的著名人物。
近年來研究崖州文化并有所得的徐日霖先生,曾多次探尋崖州“盛德堂”。徐日霖說,據(jù)《裴氏族譜》,裴氏家族自秦漢魏晉興起,歷六朝榮盛,隋唐達(dá)到鼎盛,五代十國之后雖不及先朝,但一直延續(xù)到宋代依然名人輩出。據(jù)史書記載,裴氏家族在中國歷史上曾出現(xiàn)過59位宰相,59位大將軍,各類名人學(xué)士均可在史書中找到。大文豪歐陽修曾在位于成都的裴氏博物館題寫贊語:天下無二裴。丘濬在為《裴氏族譜》作序時稱:“嗟乎!裴氏之盛,自漢吉陽平侯始,自是而后,分為西眷之族,洗馬之族,南來吳之族,不可以一二數(shù)也。而今不可考矣!獨晉公(即裴度,編者注)之裔,其遷于海南者,尚綿綿其盛如此,豈非盛德之澤乎!” 可見裴氏一族在中國歷史上的顯赫地位,在邊遠(yuǎn)的崖州,仍葆名相世家良風(fēng),淵源綿長。
談到水南村的裴氏,徐先生說,南宋高宗紹興年間,裴瑑之子裴聞義,字子遷,“以蔭補(bǔ),知昌化軍(今儋州、昌江一帶),有善政”(《崖州志》)。裴聞義父子同知昌化軍,傳為崖州佳話。趙鼎當(dāng)年貶謫抵吉陽軍(治所在水南)時,裴聞義正在昌化軍任上。趙鼎(1085--ll47),字元鎮(zhèn),號得全居士,宋朝解州聞喜(今山西聞喜縣)人。這位裴度的聞喜老鄉(xiāng),文章氣節(jié)、義膽忠心少見于鄉(xiāng)野,宋崇寧五年(1106年)中進(jìn)士,曾斥宰相章悖誤國。南宋高宗時趙鼎兩度任宰相。此時,他和岳飛、文天祥一樣力主抗金,反對議和、投降,并以宰相之身親臨前線指揮與金人作戰(zhàn),“于國有大功,親征皆能決勝”,金人聞風(fēng)喪膽,功名震響朝野內(nèi)外??墒?,由于奸臣秦檜的誣陷,趙鼎貶謫為清遠(yuǎn)軍節(jié)度副使,潮州安置。他在潮五年,閉門謝客,仍被誣告受賄,再貶吉陽軍。趙鼎在吉陽軍寓居水南村裴聞義之宅。門人故吏,畏秦檜而不敢接近,惟廣西帥張宗元(淵道)遣兵校送藥、酒、米和面給他。秦檜得知后,明令吉陽軍守每月上報趙鼎情況,并把張宗元調(diào)離廣西。
在此風(fēng)聲鶴唳的恐怖情境中,裴度后人顯露出宰相門風(fēng),不畏權(quán)勢,甘冒被秦檜滅門之險,也要救趙鼎于困境。除了接納趙鼎,還在精神上鼓勵他,肯定他。而威武不屈、寧死不改其志的趙鼎,在裴氏家居三年之后,于紹興十七年(1147年)絕食而死,年六十三。臨終前,他自書銘旌道:“身騎箕尾歸天上,氣作山河壯本朝”,成為千古絕唱。趙鼎以身殉國,“天下聞而悲之”。死后十年,宋孝宗追封他為豐國公,贈太傅,謚忠簡,對他的抗金氣概給予了褒揚(yáng)??墒牵磺卸家呀?jīng)無可挽回。斯人已逝,唯浩氣長存,這也彰顯了“盛德堂”主人的義膽忠肝與日月同輝。
徐日霖滿懷感慨地說,1148年,在趙鼎含冤死去的第二年,另一名抗金英雄胡銓出現(xiàn)在“盛德堂”,從此這個藏有趙鼎英魂的宅院聲名遠(yuǎn)播。身為樞密院編修的胡銓上奏章給宋高宗請斬王倫、秦檜、孫近三奸臣,依然大權(quán)在握的秦檜將胡銓貶到吉陽軍,成為趙鼎之后再度貶崖州的又一名臣。此時的裴聞義依舊毫不畏懼,同樣收留胡銓在自己的宅院居住。身為貶臣的胡銓不忘書生本色,他在水南村宣揚(yáng)圣朝教化,宣傳息兵安民,調(diào)和民族矛盾,尊賢愛士?!堆轮葜尽份d:他在水南村8年多“日以訓(xùn)經(jīng)傳書為事”,“黎酋紛紛遣子入學(xué)”,傳播中原先進(jìn)文化和先進(jìn)技術(shù)。胡銓對吉陽軍的開發(fā),尤其對水南村的文明進(jìn)步做出不可磨滅的貢獻(xiàn)。
1158年,秦檜死后,昔日的抗金英雄紛紛被召回,胡銓量移衡州,臨走時,為這所住宅題名為“盛德堂”,并親自書匾和撰寫門聯(lián),還作《盛德堂銘》,刻石立碑而贊之,對裴度后裔在吉陽軍所表現(xiàn)出來的相門風(fēng)范和忠肝義膽深為崇敬和感激,對所寓居的水南村裴氏之宅更依依不舍。題銘文曰:“猗歟休耶,儋州裴公。震風(fēng)凌雨,大廈帡幪。遷客所居,丞相趙公。后來云誰?廬陵胡銓。三宿銜恩,矧此八年。紹興丙子夏五月鐫”。同時,還書贈兩聯(lián):“珠崖新色象,聞喜舊衣冠”;“史記威名震四夷源流有自,顏堂盛德垂千古繼述無疆”。胡銓取《左傳》“盛德必百世祀之”之意,通過親題匾、銘、聯(lián),盛贊裴度功業(yè),彰顯了裴度后裔在海外吉陽軍的相門懿德,意味深長。
“盛德堂”詩文譽(yù)崖州
崖州“盛德堂”,因寓居趙鼎、胡銓被頌贊為德宅,因當(dāng)年趙鼎、胡銓、李光在此間詩賦應(yīng)答,張揚(yáng)正氣,更成為中原忠臣義士景仰的海外人文勝跡?!笆⒌卤匕偈漓胫?。自宋以來,前往崖州“盛德堂”瞻仰和題賦的名宦、名士絡(luò)繹不絕。徐日霖說,根據(jù)《水南村詩鈔》記載,“盛德堂”在明代成化年間曾經(jīng)舉行過一次規(guī)模盛大的祭祀先賢和祖先的大典,前來參加的政府官員和名人有30多人。這些人紛紛作詩贈裴氏“盛德堂”。這些詩均收錄進(jìn)《裴氏族譜》,總名為《贈盛德堂》。從此之后,“盛德堂”詩百首譽(yù)滿海外,“盛德堂”成為崖州的文化中心,前往瞻仰憑吊的人絡(luò)繹不絕,詩文頻傳。王仕熙詩云:“洛下當(dāng)年將相鄉(xiāng),海南一種玉芝香。青云只照堆床笏,白日長留聽講堂。斷簡燈花秋對雪,古垣蝸跡夏凝霜。文鴛早奮丹山翼,舜樂于今動八荒。”盛贊裴氏家族詩書傳世、為官清正的家風(fēng)。
從南宋初年到清末民初,裴氏“盛德堂”承載著太多的歷史滄桑,文化積淀之深厚可想而知?!笆⒌绿谩痹姰?dāng)中的愛國主義精神和對高尚情操的禮贊,尤其是對唐朝宰相裴度以及裴度之后裴瑑、裴聞義淳樸勤儉、忠厚處世、敢于直面權(quán)貴的耕讀家風(fēng)的贊頌,尤其感奮后來者,讓千年后的我們在面對“盛德堂”的時候,不至于空懷想象?!笆⒌绿谩痹姾汀笆⒌绿谩钡闹魅孙L(fēng)范,讓古崖州文化中心名實相符,萬古流芳。
主講專家 徐日霖
崖城人。三亞市作協(xié)理事,文史專家,現(xiàn)居三亞。有專著《走進(jìn)古崖州》(中國文聯(lián)出版社 2006年)等出版。(記者 蔡葩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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